這意味著，對冰原魔族的反攻，無法在第一時間策動。

林安流露出不可遏制的失望，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不甘和憂慮。

蘭斯特及時捕捉到了林安的心事重重。

他改變了原定的主意。

“也並非如此。”

他開口。

“叛徒的出現，令戰事進入僵持，但不可能一直僵持下去。”

“哦？”林安眼中微亮。

蘭斯特露出些許微笑。

“魔族的疲軟，許多在第一線戰鬥的軍隊都能感覺得到。”

“畢竟之前亡靈大軍不必考慮損耗問題，往往以絕對數量優勢獲取勝勢，但這也意味著，一旦出現變動，也很容易從各方面覺察出來。”

“投放在冰原的探子也零星回報說，發現了亡靈大軍的異常調動，方向是冰原北部——他們仿佛在後撤。”

林安明白為什麽只有零星回報：

在冰原上，能獲取到情報並活著將情報帶出冰原的斥候，基本是百不存一，尤其在亡靈大軍突然異動後撤，封鎖冰原的情況下，失去後方支援的斥候更來不及撤出，就因彈盡糧絕而死。

只聽蘭斯特繼續道：

“……我在最高會議中公布了冰原魔族的傳奇強者大量隕落的消息，由於無法明確舉證，會議上的分歧主要集中在，一方擔心這是魔族放出的假消息陷阱，一方則支持試探性反攻。”

“不過我認為，這樣的僵持很快會結束。”

“瓊納斯元帥是穩健派，但也是老將，主持北線戰事多年。與魔族交戰經驗豐富——他現在只是一時被叛徒的情報迷惑，無法下定決心。”

“但我已經和梅麗爾皇太子達成基本戰線，他會支持我，共同向瓊納斯元帥施壓；而且畢夏普也會有所行動，讓軍情處意識到叛徒的消息和魔族亡靈大軍異動之間的聯系。”

“你是說……”

聽到最後一句，林安直起身，微微蹙眉。“你認為叛徒的消息。是魔族有意放出的？”

“不。”

蘭斯特卻搖頭否認。

“雖然你沒有詳細告知內情，但除非魔族的傳奇強者早就意識到自己將會隕落，否則魔族沒必要將叛徒的情報外洩。換取掩護亡靈大軍後撤的時間；”

“而如果魔族強者預知末路，他們所作出的反應會更加劇烈，換成是我，一定會撕毀盟誓。直接對北線的大批精銳軍隊展開屠殺，甚至把人族的傳奇引誘過來。同歸於盡。”

他仿佛猜到林安在想什麽。

“但瓊納斯元帥只是需要這麽一個理由，推動他下定決心罷了。”

“實際上不管叛徒存在與否，北線軍團都不能錯過這次反敗為勝、洗清汙名的機會。”

“放棄岡特城，令北線軍團承受了巨大壓力。而瓊納斯元帥則是北線軍團中壓力最大的一個。”

“自從大潰敗開始，北線已經從一個建功立業、列土封爵的福地，變成了死亡漩渦。別說普通士兵，連我。還有伊麗莎白和約翰，自從來到這裏，都已經做好隨時戰死在北線的準備——即便是死亡，我們一家三口也決定共同面對。”

“在北線，上到元帥，下到最卑微的努奴隸，都做好了看不到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準備。”

“瓊納斯元帥臨危受命，就肯定不畏生死；但他可以不畏生死，卻會害怕自己為家族後代留下汙名。”

“他不會錯失這次為自己正名的機會。”

“而留給他的時間，已經不多了。”

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，”蘭斯特微微一笑，“你為那位陛下施法延壽的時間，已經進入第二個年頭。”

“這意味著，或許明年的這個時候，坐在那個位置上的，也許就是新君了。”

聯系到蘭斯特之前所說的內容，林安已經漸漸明悟，“所以，這位瓊納斯元帥，是誰的人？”

“誰也不是，他是陛下的人。”

蘭斯特道，“正因為他不是任何一個可能繼位者的人，所以他的位置，才很可能在三年之內發生動搖。”

也就是說，瓊納斯元帥必須在三年內，在新君心目中穩固自己的位置，為自己正名。

否則放棄岡特城的汙名，哪怕誰都知道是亞拉伯罕大帝下的指令，但如果能用一個重臣的名譽洗脫梅林皇室的瑕疵，任何一個君王，都會做這樣劃算的買賣。

尤其瓊納斯元帥在新君心目中，並沒有他在老皇帝心中那樣的信任和地位。

龐培此時傳來的情況越混亂覆雜，瓊納斯元帥壓力越大，越會促使他盡早下定決心。

“這麽說，龐培那邊的情況，不完全是壞消息了？”

漆眸中掠過疑惑，林安有些迷糊了：

“那你之前還說……”

——反攻建議，因為叛徒和龐培局勢混亂而受到阻礙，這不是自相矛盾嗎？

蘭斯特噗嗤一聲，忍不住笑出聲。

林安在他們面前，一貫胸有成足，謀定後動，蘭斯特雖然不想承認，但他們這些熟識的同伴，無論薩林、安德烈還是他，都心裏都清楚，一直以來，在林安的超卓優秀面前，他們一直有很大壓力。

能讓她露出這麽迷惑不解的場面非常罕見。

他這麽一笑，林安當然立即意識到，她被蘭斯特騙了。

她露出吃驚中略帶茫然的神色。

雖然理智已經反應過來了，但蘭斯特會這麽戲弄她，還是顛覆了他在林安心目中的形象：她一時還難以置信，也不能理解，蘭斯特為什麽要這麽做。

其實以她的精神力，並非不能覺察到蘭斯特的謊言。

但蘭斯特身上佩戴有隔絕精神力探查和偵測法術的煉金物品，由於他匆匆趕回。沒有來得及摘下，這點也沒有讓林安懷疑。

蘭斯特的一貫穩重的性格，令林安對他非常信任：

除非眼前的蘭斯特是另一人假扮的，否則林安怎麽都不會想到，蘭斯特會在她風塵仆仆從冰原趕回來、相隔一年多的重逢第一面中，在這麽重要的事情上對她開玩笑。

“戰局僵持是真的、出現叛徒的事是真的、梅林皇室因繼承權出現混亂是真的、我因魔族傳奇隕落的事受到質疑也是真的——只是事情沒有我說的那麽嚴重。”

蘭斯特漸漸收起笑容，噙著一絲笑。

他之前所說的一切。基本都是事實。

即便他現在脫下反偵測煉金物品再說一次。林安也未必能從他的話語中探測出謊言——因為它們本就不是假話。

“不過……盡管反攻的建議受到了阻撓，一時拖延，但所有的壞消息加在一起。反而催化了瓊納斯元帥的決心，所以我推斷，盡管情勢很不好，軍事會議上大家各持己見。但有我和梅麗爾皇太子的支持，瓊納斯元帥很快會大力推動反攻計劃。”

進入北線軍團近一年。蘭斯特並非除了暗中尋找林安下落外，別無建樹。

從表面來看，北線軍團此時所面臨的壓力和情勢，的確嚴峻。

林安告知他魔族傳奇隕落的消息。要求他盡可能推動反攻，從種種跡象上看，這是一個難以達到的目標。

自從在阿爾忒彌斯之環中得到林安平安的消息。以及她的要求之後，蘭斯特和他的心腹幕僚和顧問們。已經忙了整半個月。

上位者的心思，從來猶如天空中星羅棋布的星盤，難以判斷星辰在其中劃過的軌跡。

如果統帥百萬大軍的統帥的心思真的那麽容易被推測出來，那麽魔族恐怕早已令北線軍團萬劫不覆。

能從種種表象中，進而推斷出瓊納斯元帥最有可能做出的決定，有賴於蘭斯特對瓊納斯元帥的了解，以及平時情報的收集。

蘭斯特畢竟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一無所有、單純愛慕林安的貴族少年。

他肩上扛著一個公國的興衰、以及妻兒帶給他的羈絆。

即便他對林安無條件信任，但卻不可以因為她一句話，而令數以萬計的人的命運因此決於一言之間。

“……安，你一定很疑惑我這麽做的原因吧？”

蘭斯特微笑。

“——那是因為，我想告訴你一件事……”

他沒有告訴林安，他為獲得梅麗爾皇太子支持所付出的代價，還有在這種種背後，他所動用的數十倍於此的資源和人脈；“——我已經，不是那個需要你扶持、資助的少年大公；”

更沒有告訴她，他在這短短半個月內的殫精竭慮，以及她失蹤這一年多來所有辛勞疲憊背後，更加難以想象的成長，和伴隨於此的心路歷程——

“——而是你的同伴、你的友人……”

他已經做了了一個作為君王、為人丈夫和父親，所應該盡到的責任。

“——一個在你需要幫助時，可以依靠的後盾，和伸出求助之手的支持者……”

那麽此時此刻，在一切關礙大局的問題已經基本解決的情況下，蘭斯特認為：他理應有權利，以另外一個身份，向目前在場的的另外一個談話對象，給自己討個公道——

“所以……”

蘭斯特含著在所有人公認“從容溫和、謙謹大度”的微笑：“我知道，以前由於對我們能力和安危的擔憂，你對我們隱瞞了許多東西……”

“但是我——嗯，還有薩林和安德烈，”他有些不情願地加上，“我們已經對這個錯誤，有了深刻認識，並竭力更正。”

“他們兩個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。”

“那麽如果你現在不趕時間，或許有空坐下來，對我解釋一下——”

“你到底對我們隱瞞了什麽，導致我們十七個月之前，被迫的、猝不及防地，接受了一個摯友在眾目睽睽下失蹤，並且不知生死的悲痛現實？”

“……”

林安仿佛在蘭斯特頭頂看到了一個正冉冉升起的、具現化的、滿格到爆棚的怒氣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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